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草包前女友(27)

十月的龙城不算冷,但秋意浓烈,谢连城却连披风都没有拿,取了令牌匆匆进宫。这一路上,他受到了众多的打量,有叹息的,有同情的,也有幸灾乐祸的。

他来到了一座花木掩映的华美行宫。

“对不起,没有王爷的许可,任何人都不得进入。”两个身穿黑色软甲的禁卫军手持银枪,挡住了他的视线。

谢连城的心渐渐沉了下去。

侍子看了看自己少爷沉默的神色,有心想要说什么,身后却传来一阵击掌开道的声音。

七皇子下了轿辇,银朱色的裙摆长长曳地,比起他的仓促出行,更显得光彩照人。

他朝着谢连城微微颔首,挽了流云披帛,烟视媚行的模样有几分祸水的颜色。

一路畅通无阻。

谢连城瞳孔一缩。

他上前一步,那两把武器又落了下来。

“对不起,王夫您不能进去。”

侍子脸色惨白,“王爷怎么可以这样……”

谢连城淡淡一笑,拢了拢薄衫。

“既然王爷不见我,那我便等着王爷出来好了。”

谁知这一等,就是半夜。

“咚——咚!咚!”

打更的声音从远处传来,带着一丝清冷,融进了夜色之中。

“少爷,夜里风冷,先披上斗篷吧,万一感冒了王爷又要怪罪小的了。”侍子取来了一件织锦斗篷,说要给他系上。

“她不会。”谢连城的眼睛直视前方。

七皇子正从行宫中走出来,后头跟上了一道修长的人影,亲手将一件雪白的狐裘盖到他的肩头,又从身后替他系好了带子,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。

她说,对七皇子的好,不过是为了稳住他,令他为自己所用。

事实真的是这样吗?

七皇子走了出来,看见谢连城微微一愣,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,乘上轿辇便消失在黑夜之中。

谢连城闭上了眼睛。

七皇子的脖子上印着鲜红的瘀痕,他很清楚那代表着什么。

“王爷。”

他叫住了那个要进去行宫的身影。

“连城有事要跟你说,只需要一小会就好。”

他叫的是“王爷”,而不是“将军”。

对方脚步一顿,“你先回去,以后有时间我再慢慢同你说。”

“是要等连城的家人问斩之后才同我说么?”

琳琅转过身来。

在苍茫的夜色之中,男人穿了一袭薄薄的烟紫色衣衫,腰间缀着一块碧绿通透的玉佩,素雅淡薄的风姿令人过目难忘。

“谢家私藏龙袍,其罪当诛。”琳琅面色冷酷,“天子犯法,与庶民同罪。即便是你要为他们求情,本王也绝不会手软。”

“他们已经招供了,证据确凿,明日午时一到,即刻问斩。”

谢连城浑身血液瞬间冻结。

他想起了母亲那张严肃的面孔。

这样一个在官场沉浮不动如山的女人,却在自己出嫁之时情绪崩溃,老泪纵横,说是自己对不起他,为了保全家族,避免女皇的猜疑,不得不违背他的意愿,将他下嫁给一个草包王爷。

他也想起了他的父亲。

父亲说,人鬼相恋是没有好下场的,不但拖累自己,更会祸害家族。

他不信,傻傻扎进了猎网里,非要自己撞得个头破血流。

还有他那个三岁的小侄子,一个鬼马精灵的小滑头,老是捉弄惹哭同龄的小孩子,是家里不折不扣的“小魔头”。可是这个小家伙却意外喜欢他,每当回府都会跑到他脚边打转,像只巴儿狗一样,会偷偷藏起糕点同他分享。

谢家人从来都没有造反之心,但无奈家族势大,总是成为上位者的眼中钉,巴不得抓住一点的痛脚来大做文章。

若不是他仗着父母对他的宠溺,撺掇着家人去支援琳琅,他们又怎么会落得现在这个满门牵连的境地?

飞鸟尽,良弓藏。狡兔死,走狗烹。

他明明知道这个道理,却因为过分相信她,将谢家的家底都尽数展现在她的面前。

与其他人的想法不一样,聪慧的谢连城在思考整个事件之后,仔细推敲出了最大受益的幕后黑手。

他不敢相信,也不愿相信,睡在他身边、整日对着他嘘寒问暖的枕边人居然会是这场权谋棋局的操控者,而谢家,是注定舍弃的车马——她要赶尽杀绝的外戚。

“王爷真正喜欢的人……是他吧?”谢连城紧紧盯着她的眼睛。

“而连城,才是你们之间的靶子。”

“女皇征战月昭国,弄得生灵涂炭,还把梅妃当作战利品一样俘虏回来,囚禁宫中。王爷深爱梅妃,肯定是不甘心的吧?所以才以连城为诱饵,以谢家为跳板,将天下权力收归己身,既出了一口恶气,也没有人再敢欺负王爷的心爱之人。这一番话,连城说得可对?”

琳琅没有说话。

谢连城却像是突然明白了一样,笑了。

“这些日子以来,连城被骗得团团转,王爷玩得可开心?”

他缓缓跪了下来,膝盖触到的是冰冷如霜的地板。

“倘若连城愚蠢的感情还能取乐王爷,就请王爷看在以往的情分上——”龙城惊才绝艳的第一公子生平第一次低下了头,卑微的,将额头抵着地面,“对谢家网开一面。”

“求摄政王开恩。”

“谢连城愿以命抵之。”

他重重磕了一个响头。

“回去吧。”她说。

他像是没有听见,继续又磕了一个。

一声比一声重。

一声比一声绝望。

地面蜿蜒开一道殷红的血迹。

他抬起头,鲜血顺着脑门滑落到了鼻梁。

“求摄政王开恩……”

他的声音渐渐变得嘶哑。

“求摄政王开恩……”

“求摄政王……”

谢连城再次醒来,看到的是深紫色的纱帐,是在自己的榻上。

侍子连翘守在一边,见他睁眼了无比惊喜喊道,“少爷您终于醒了!昨个您突然昏了过去,可把咱们吓坏了。”

指尖触摸了一下额头上的绷带,谢连城悚然一惊,“现在是什么时辰?”

连翘支吾着没说话。

谢连城连忙掀开被子,鞋袜才刚踩着了地面,只觉得一阵眩晕,差点没倒下去,侍子连忙扶住了他,“少爷……”

“快,把衣服拿来,我要出去!”

他哆嗦着嘴唇,原本红润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。

谢家人被赶上了囚车,押送到了朝门外,这里是王公大臣或是士大夫的处决场所。

监斩官是朝中新贵,也是琳琅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,气度凛然,叫人望之生畏。

鸣炮三声之后,他抽出了一张令牌抛出。

掷地有声。

“午时已到,行刑!”

鲜血飞溅。

一颗颗大的、小的头颅咕咚一声滚落在地。

乱糟糟的头发染着血污,掩盖了面孔,那场景十分骇人。

人群之外,谢连城面色木然。

谢家倒了。

最爱他的两个人在屈辱中死去。

除了镇守在边界的五妹、六妹,他的嫡系血亲统统遭殃,连稚嫩的小孩子也没有放过。

为什么老天要这样惩罚他?

是报应?

他凄惨一笑,既然是报应,为什么不冲着他来?

他才是最该死、最该被千刀万剐的那一个人啊!

是他轻信了一个女人的甜言蜜语,把整个家族都拖下了水,才招致了这一场灭门之灾!

“回去吧。”

后面有一道声音轻轻地说,那样温柔的,熟悉的,仿佛不曾陌生过。

谢连城呆滞着,由着那人抱了自己回去。

他好像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,在这个手沾自己全家鲜血的仇人面前,竟连一丝的愤怒情绪也没有了。

真正的心若死灰。

晚上琳琅留了下来,搂着他入睡。

他睁着眼,呆滞看着床顶,不知过了多久,听着窗下的寒蝉鸣泣,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把匕首。

这是下午趁她出去藏的。

他略微起身,将锋锐的刀尖抵在她的胸口。

这一幕何其相似,可他的心境却大不一样了。

像那时一样,她依然对自己没有任何防备。

他将刀刃往里面推进了一分。

“怎么不动手?杀了我,你就可以为他们报仇了。”她闭着眼,并没有阻止。

谢连城一怔,眼泪瞬间流下,落在女人的脸庞上,又没入鬓发里。

琳琅的手里被塞进了那把染血的匕首。

“将军,求你,帮连城解脱吧……”

“他们都走了,那么狠心的,抛下了连城一个人。”

他伏在琳琅的胸口,低声呜咽,“连城是个罪人,没有办法杀了将军为他们报仇……求你了……”

琳琅轻轻抚摸着他柔软的发丝,待他哭得累了,渐渐睡了过去,脸颊上犹带着泪痕。

第二天,谢连城除了脸色憔悴些,一切照常生活,仿佛忘了那一场亲眼目睹的屠杀。他之前缝过一件藏青色女式长袍,因为各种原因搁置了,现在重新做了起来。

琳琅带他出去郊外散心。

她用草叶编了一只活灵活现的蚂蚱,伸手递给谢连城,“这东西挺会折腾的,像小孩子一样爱胡闹。”她又笑了,指尖碰了碰小玩意的身体,亲昵道,“以后咱们的孩子就取名跳儿吧,活泼又福气。”

谢连城温柔注视着她,“将军决定就好。”

跳儿,你可要听话呀,不要总是欺负你父亲。娘亲不在了,你就是家里的支柱,可一定要好好替娘亲守护你父亲。你答应的话,就点点头。”

琳琅很孩子气地摁了摁蚂蚱的脑袋,抬头冲着男人灿烂一笑,“你看,咱们的跳儿多乖。”

“是啊,跳儿真乖。”他喃喃重复了一句。

回去之后,他将那件女式长袍拿出来,里面塞进一条白绢,再仔细缝了起来,藏好针脚。

他难得梳洗了一番,屏退了侍子,自己从箱底下挑出了新婚嫁衣,不同于时下流行的花卉式样,他亲手绣了一对嬉戏飞舞的金蝶上去,愿日后能同意中人双宿双栖。

如今金蝶依旧艳美,而他却要将这身嫁衣当成丧服。

谢连城端坐在铜镜前,素手轻抬,用胭脂在脸颊上添了一笔红彩。

宛如伤痕,红得妖艳。

他取了红纸,半含着,嘴唇轻轻抿了一下,晕染成梅红色。

谢连城指尖触碰到了冰凉的白玉酒爵。

梨花酒,真应景。

一别如斯,落尽梨花月又西。

他低低一笑。

“将军,恕连城先走一步。”

他虚举了一下。

“啪——”

碎玉飞溅。

他的手缓缓垂落在床边。

最后,谢连城以自身性命做局,赌琳琅对他的情意。

如果他的死能令她悲痛,换取谢家的一线生机,那他真的是死而无憾了。

抱歉,将军,到现在连城还在算计你。

不过这也是最后一次。

“连城?”

有人在耳边轻轻唤他。

谢连城恍惚睁开眼,这是到了黄泉?

“阿治,你快来,连城醒了!”

一身青袍的中年女人满脸惊喜,连忙扶着他坐了起来,拿了个垫子让他舒适靠着。

“母亲?”

“你现在感觉怎么样?渴吗?还是饿了?想吃什么尽管说,母亲现在给你买去!”

谢连城怔怔看着这张熟悉的脸,眼泪一下子便流了下来,不顾谢母的阻拦下了床,噗通一声跪在她面前。

“母亲,孩儿不孝,连累谢家满门……”

谢母先是吓了一跳,继而笑了起来,“你这个傻孩子,谢家才没有被连累呢。”

说到这里,她不由得感叹一声,“真是误打误撞啊,本以为给你找的是一个草包王爷,都没什么指望了,没想到对方竟是韬光隐晦,那计谋手段使出百般花样,母亲也自叹弗如。”

谢连城隐隐觉得古怪,“母亲不怪王爷?”

谢母诧异,“我怪她做什么?要不是你妻主力挽狂澜,恐怕咱们谢家人如今就成了女皇陛下的案板肉,由人宰割了。”

“力挽狂澜?王爷做了什么?”谢连城心头的怪异感加深。

“你不知道?”谢母比他更为惊诧,“难道你妻主没有告诉你?不应该啊,她怎么会不告诉你呢?”

“告诉我?她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?”谢连城猛然站起来,一把抓住谢母的衣袖。

谢母见他情绪激动,呆了一会儿,才说,“女皇陛下很早就盯上谢家了,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五妹勾结外邦的证据,打算将谢家一网打尽。有太多人盯住谢家了,更别说还有女皇虎视眈眈,为母就算是知道这消息也无可奈何。”

“你妻主知道了这情况,有一晚秘密到了谢家来,同我商量对策,如何保存谢家血脉与底蕴。”谢母摇摇头,嘴角露出一丝笑意,“真没想到摄政王耍起阳谋来也不逊色,在群臣看好谢家的时候,设计了龙袍之事,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栽赃,她偏偏大肆发作,反让谢家得了同情。”

“等女皇陛下苏醒过来,看到谢家被摄政王暗算,还被清算得那么惨,她那份勾结的证据估计也派不上用场了。而且啊,你府内不是有一位温贵君吗?他是琅邪部落走失的王子,你妻主又设一个局,将他的死亡安到了女皇的头上。”

“到时候琅邪进攻边界,女皇手下无强将可用,只能重新启用五妹同六妹,为了安抚臣心,那些流放的族人也会被赦免。”

“如此一来,谢家不费一兵一卒,便能保全大好基业,延绵千秋。”

谢母看向谢连城的目光充满了慈爱,“连城,这还得多谢你。若不是摄政王深爱于你,爱屋及乌,甚至不惜做出牺牲,恐怕谢家就真的要湮灭在历史的尘烟里了。”

说着,她又不禁一叹,“不过母亲总有些良心不安,如此枭雄人物,本应该大展拳脚一番,却因为谢家,她甘愿背负一世骂名,命殒龙城……”

“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,女皇的势力毕竟经营了四朝,短短半年也做不了大的改动。若不是那孩子做诱饵吸引那些人的目光,我们这些‘死刑犯’可能没走几步就被盯住了,谢家欠她一辈子。连城,你怎么了?怎么脸色这么难看?”

“不,没什么。”谢连城勉强站稳了身子。

这一定是个梦。

梦里的将军才会那么温柔,为了保全谢家不惜以身为饵,在危机四伏的深宫里夹缝生存。

“城儿,你醒了?”

谢父在外边揉着面团,脚边还有一个小孩子在闹,没听见谢母的叫声,他是想着谢连城差不多醒了,就进来看一看,没想到还真见着了。

一时间他喜上眉梢,连连说,“醒了便好,醒了便好!”

“连城叔叔!”

小粉团扑到了他的脚边,仰着小脸一直在笑,与他记忆中满脸血污的印象不一样。

谢连城愣了一下,将他笨拙抱了起来。

真好,这软软的身子,还有温热的触感,一切都那么真实。

“连城叔叔,你怎么不说话?”小家伙伸手扯了他的脸,狠狠的,很疼。

死人也会有痛感吗?

那一瞬间,不知为何,他的眼里盈满了泪水,却强忍着没有落下。

一旁的谢母谢父在商量着今晚的饭菜。

“虽然说为了掩人耳目,不宜铺张浪费,不过连城刚刚醒来,身子还很虚弱,需要买一些好药材来补一下……”

谢连城忽然问了一句,“在刑场上,代替谢家的是什么人?”

谢父回答道,“自然是一些身形相似的死刑犯,原本他们是可以等到明年的秋冬再处死,不过他们为了后代能有个基本温饱的保障,自愿参与这次的替身处决。为了瞒过一些人,还特地化了妆。小孩子不好找,只能用死尸代替,由狱卒提着走。监斩官是咱们这边的人,得力能干,有什么情况她会处理好。”

他说完,便见谢连城的脸色骤然煞白,抱着孩子的手突起青筋。

“连城叔叔?”

小孩子觉得不舒服,扭了扭身子,不经意抬头看见谢连城的难看脸色,被吓得哇哇大哭。

谢父连忙将他抱到自己的身边,“连城,你到底怎么了?怎么一醒来就……”

谢连城嘴唇惨白,“王爷……后来怎样了?”

他这一问,双方都沉默了下来。

“女皇陛下苏醒之后,带兵逼近行宫,摄政王……自焚了。”

自……焚?

他耳朵嗡嗡直响,有一股腥甜涌上喉咙。

一个人,在熊熊大火中,孤立无援,灼痛致死。

而他,却自私的,误会了她,还算计了她。

这样的自己,真是丑陋啊。

还说什么同生共死,结果他却当了逃兵,让她一个人,孤零零的独自上路。

鲜血溢出唇角。

视线之中,是父母惊骇不已的眼神。

“连城,你的血……”

谢连城捂住了嘴巴,鲜血顺着指缝争先恐后流淌出来。

一滴滴落到地上,如朱泪。

“哈!哈哈!哈哈哈……”

“哈哈……”

他跌坐在地上,大笑了起来。

笑她情深。

笑命运荒唐。

更笑自己,为何从来都没有认真看过她。

“哈哈哈哈……呜……”

他笑得癫狂,笑得岔气。

满头青丝一夜化作白发。

她说会爱他一辈子,是他太傻,忘了问——

是这辈子,还是这下辈子。